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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4月15日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第四届中国冰心文学奖得主邵顺文先生访问翔宇教育集团,拜会集团总校长卢志文,并合影留念。
邵顺文,江苏淮安人。《大众文学》杂志编辑部主任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第四届中国冰心散文奖得主,南京妙手文化推广有限公司总经理。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。出版诗歌集《站在新世纪的地平线上》《风情万种的大地》,散文集《在看得见你的地方徘徊》《荏苒》《雪萍》,大型人物传记《父亲》,主编出版《月亮光光》《乡村代课教师》《一潭冬水》《敦煌》《飞翔的忧伤》等作品集多卷。个人作品散见于日本、台湾及国内报刊杂志,《青年文摘》《读者》《散文选刊》《散文百家》等转载。作品入选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课件。《妙手文丛》《热土文库》《虹桥文学丛书》主编。 (李玉佩)
附:邵顺文先生作品两篇
父亲的鱼篓
文/邵顺文
如果不在记忆的入海口逡巡,我以为,父亲的鱼篓真的成了我们已经忘却的一抹尘烟。
每次回到淮安,我总爱沿着家后的河边走走。说不清是对生活的回味还是河流与我之间搭成的默契。走在岸上,我不说话,河也不吱声。河与我凝望,对视,象沧桑之后心心相印的朋友。从终点到起点,我一直用感恩的脚和感恩的心度量。
坚信可以在这条河的岸边,觅得多年前某条鱼风干的某一片鳞。它一定已经被一年又一年的阳光灼得更加晶莹彤亮,被一年又一年的风吹得更加光洁细腻,被一年又一年的霜锻得更加脆薄明净,被一年又一年的雨浸得更加结实干练。它看过人间的贫与富,听过人间的哭与笑,感受过人间点点滴滴的变迁。它是智者,它是圣贤。它有犀利的眼睛,但是从来没有睁过;它有锋锐的嘴巴,但是从来没有张过。它是人间最好的听众,也是最忠实的观众。它洞悉过去,先知未来。它思考,但是它沉默。它可以折射脚下的土地,头顶的天空,象一枚小小的镜子;它也可以象一卷长长的电影胶片或现代数码的CPU,通过它,在倒流的时光中重温童年抑或回味纯真。
而我最迫切的,还是想通过它来找到父亲的鱼篓。它在哪里?它还有完整的身躯吗?我甚至冲动的认为,它比我最疼爱的秦半两钱还珍贵。
父亲的鱼篓曾经是我们全家人的粮仓呀!
那些年,贫困象雌蠓的嘴,叮得我们一家六口人失血如柴。父亲撑过花船演过戏,干过木工、瓦工、剃头匠,还编过筐,炸过茶馓,为了生计,他几乎成了个全能的人,但仍然没有办法为我们降下高得缺氧的贫困的海拔。每年年底,来我家的债主把脸拉得门联一样长。父亲总是拆东墙补西墙。“这也不是办法!”父亲说。
背篓下水捕鱼是除了农活以外父亲最后的职业。
父亲第一次下的水就是我家后边的这条河。它美丽、狭长、弯曲,大地上镶嵌的一轮弯月。着皮衩的父亲用他尖硬的鱼叉敲击厚实的河面。他从完整的冰河袒露的伤口下脚,一边前进,一边敲打,一边摸鱼。在岸边,我听到被敲碎的浮冰相互撞击的声音,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寒冷与疼痛,它象冻僵的蛇贴近我的皮肤,象锋利的扦扎进我的体衃,象金属的针渗入我的心肺。父亲沿着刈后的芦根一路过去,他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,露出水面的头,远望犹如一只在浮冰上歇息的鸊鷉。黄昏时分,父亲返回他下水的地方。他吃力地抓住河堤上的几个芦根,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。由于在水里呆的时间太长,父亲几乎已经不能行走。我们赶紧过去,拿叉的拿叉,背篓的背篓。搀着父亲,我感到,他的手又硬又冷,象刚刚捞上铁砧的一块冻豆腐。我的眼睛突然模糊起来。
父亲第一次下水,战绩不错,河蚌、草鱼、鲤鱼、螃蟹、甲鱼……。弟兄们正在那里统计,我却仔细打量起了他的鱼篓。这是一个竹编的大肚篓,竹篾的宽度仅有一公分左右。在每两排竹篾中间都相隔不到一公分的距离,使得竹篓有相当的内容是一个一个小小的方孔,可以沉入水中,也可以在离开水面之后,滤尽篓中的水分。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的盖。一顶草帽的形状。帽顶是细长而坚硬的竹披,帽沿由四个细长的胶皮结着,在每块胶皮的另一端,系一根长长的铁钩。沿着竹篓的口将这顶帽子反咯,再由四个铁钩在外围牢牢地扒住竹孔,这个竹篓就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。沿“V”型的篓盖轻轻一塞,鱼就顺势滑进了竹篓。
父亲的脸越来越黑,父亲的鱼篓越来越重。有好几次,父亲上岸后都背不动他的鱼篓了。这时,我们偶尔也能吃点外卖时留下的小鱼小虾。野生鱼虾在填补空缺的胃口时展现出了他们的鲜美。父亲的劳动成果遂成了我最最神往的淮扬风味。
熊大汪是五组的一条河。它更长。更深。在岸上看水,就觉得那一望无际的蓝天全都盛在汪里了。当家边河里的鱼虾被捕得差不多时,父亲决定转战熊大汪。这是一个危险的决策,每年夏天都有人终结于深蓝的汪水。母亲不让他去捕熊大汪的鱼。父亲坚持要去,他不信邪。但是每下一次熊大汪,母亲都象雷雨前的蚂蚁一样忐忑不安。回来的时候,汪水在他的顶上结成了冰珠或冰楞,但他的鱼篓依然沉沉的。与汪水的深度汪鱼的速度对垒,父亲以他的韧性成了最后的赢家。
原本一贫如洗的日子象五九过后的气温一样缓慢的回升不久,当有限的几条河被几个以鱼为生的人几乎捕尽时,父亲的鱼篓如同物理学上的抛物线渐渐地轻了下来。
生活,依旧以一种速率上的反比例渐渐地沉重着。
收到学费通知的那天中午,父亲和母亲低声长谈,他们说什么,我听不清楚。母亲紧锁着眉头,父亲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他重又穿起了皮衩,背起了鱼篓,沿着熊大汪的方向出发了。母亲转过身去,擦了擦自己的眼睛。
下午四点钟的时候,我正在门口玩耍,突然见到一个穿皮衩的人在村子东边田埂上由南向北奔跑着。只有被追赶的双腿才能爆发出来的力度。我不愿意相信,但直觉告诉我,那是我的父亲,没错。他兔子一样狼狈。没有扛鱼叉,也没有背鱼篓。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。对父亲的担心几乎窒息了我。他出来的方向是圩西一家养鱼池。父亲从五组的熊大汪绕道圩西的养鱼池偷捕池鱼被发现了。在三尺布能换两年牢的岁月,父亲为了让我们多念几个方块字,不可思议地背叛了他人生最后的信条。我猛然间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无用的人,我活着好象就是父亲头上一根又一根白发的助长剂。跟着鼻子一酸,眼泪就如断线风筝似的,一下子没完没了。
在黑暗中守侯,半小时仿佛一生。终于听到一阵“哒哒”的脚步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。父亲推开虚掩的门。
躲在里屋的我听到了父亲啜泣的声音。
那是父亲唯一一次丢掉自己的鱼篓。
第二天早上,母亲早早起来淘洗地瓜。她刚到家后,就尖叫了起来,“老久,老久!”父亲闻声从厨房赶了出来,母亲指着草垛说,“那不是你的鱼篓吗?”父亲睖睁着跑了过去,他提了提鱼篓的背带,没提动。他颤抖着打开了篓盖。鱼篓里装满了鱼。一色的鲤鱼。父亲雕塑一样诧呆了。
失而复得,更显珍贵。沉默的鱼篓,它象一篇上善的文章,让我懂得了宽厚与宽容。父亲无疑犯了一个错误,可就规则而言,圩西渔家何尝不是跟着又犯了一个错误呢?也许正因为错过,残缺过,生命才算得上完整与完美。竹质的鱼篓,美德的化身,父亲牺牲了什么,圩西渔家牺牲了什么,我可以用文字把它们描述清楚吗?也许,只有河水只有河流才能给人生划上最后的句点。
记忆中,父亲去洪泽湖捕过鱼,去安徽、江西、湖北、湖南等好几个省捕过鱼,大肚的鱼篓装满了我们全家的期冀。
分田到户后,农村象猴子一样翻了个跟头。家里的粮仓一天天地粗壮了起来。唯一令我遗憾的是日渐缩小的河流。它们的面积和容量,正被一个又一个红红绿绿的产权证、经营许可证蚕食着,正被一株又一株水稻、玉米挤占着。岸以下的呻吟是多么苍白和无奈呀?父亲偶尔也穿上皮衩背上鱼篓去捕点鱼虾换换口味,但他只去那深不可测的熊大汪,问他为何,他从不回答。我想,如果我们还没有意识到,我们将比河床上的鱼提前失水。这是我的父亲想到却不能精炼表达的唯一答案。
在外工作多年,常常想起父亲、母亲。想着从前的生活,心思自然就落到父亲的鱼篓上。曾经喂养了全家近十年的鱼篓,父亲会把它扔掉吗?如果扔掉,也应该是在家后的河边吧?对于鱼篓来说,河流应该成为它最后的归宿,如果必须远行。
我一直以为,我的性格里有父亲的影子。比如说,对某些特别介意的问题,我总是欲言又止,比如说鱼篓。好几次我借着自己的酒劲想问问父亲,你不会把它扔掉了吧,我坚信父亲之于鱼篓就如同我对待朋友一样,但每次话到嘴边我又缩了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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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一次走近河流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惊奇的见到了父亲的鱼篓。在搭建于河边的猪圈的梁上,它安静地悬挂着。象一个熟睡已久的老人,那么宁静,那么安详,那么从容,那么无争。它的四面,蛛网与灰尘厚厚地覆盖着,并具象着它已经下岗的年限。我已无法再看清它的任何一个竹孔。它的内部,一些关于生活的话题被湮埋,还有一些词语在上下跳动。我知道,它们将永远跳不出我的记忆,如同我祖母那张沧桑的脸,如同父亲木讷的性格,如同风干在家后河岸上的某一片鳞。
这是我的第一条河流
文/邵顺文
听到了吗?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九月,真的,你的名字,会因为我的歌吟穿透远古与未来,大地上最葱郁的作物,永不凋零的璀璨的花朵,你宁静中浅浅的笑靥,就是我再生或者灭亡的最初与最后的土壤。